【爆轰】假如个性从世界上消失了(原著向)

*原著向|假设敌联盟消失后,个性逐渐消失。

*全文1W7字|一篇完

*推荐bgm:《現実は小説より奇なり》秦基博

*巨型OOC/CP滤镜千万丈表演现场


自古以来,爱情总被叫做专制暴君,不也是因为这个道理吗?

——《理想国》

 

假如个性从世界上消失了

爆豪走进那条小道。晨曦的光洒在院子里的日本槭上,整个庭院安静得有些惊人。

外头的夏季即将过去了,而显然,这里的绿色还停留在逝去的春日。

 

第十年的同学会往往意味着一次重要的活动。筹办者——一如既往的出茶饭热血三人组,希望尽可能地让所有的同学都聚集起来。

联络其他人都不算太难。

做摇滚乐队的耳郎和上鸣、做深夜电台的峰田、开武术班的尾白等等,因为做英雄时的亮眼表现,在转职后需要人关注或捧场的职业上都展开得顺利。不过不管现在消没消失,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尽量选择了不怎么需要个性的工作。

就像大家三岁时突然迎来的个性,在他们这一代,个性消失的时候,也总是在猝不及防的时刻里,只能提前预备着来。

只是对于目前暂时还没有消失个性的爆豪、绿谷、切岛等人来说,“英雄”还是当下的主要工作:因为个性在世界层面上的逐渐消失,曾经好不容易在个性基础上建立起来的社会,又要朝向过去普通人类的社会发展了。做敌人的家伙没有了威胁力,反倒过去做英雄的人物纷纷濒临崩溃了起来。还没有失去个性的英雄,只能努力把这些家伙抓起来交给社会的心理疏导机构。

自初中后就没有学习过一般学校知识,也没有任何知识证件的这些人,失去了个性就意味着很难在这个世界上找到更合适的工作。更遑论靠英雄活动创造高收入或优越的生活等等。落差可想而知。

不过不管怎么样,都还是要继续过下去。

被个性催使得过于暴躁、激烈与不忿的社会,在大家重新回到一个起跑线上后,又会变得缓慢起来:只能接受现实,努力求生。就像任何一种被进化玩弄的生物一样,在命运面前卑躬屈膝。

——总不能因为个性消失了,就不再活下去了吧?

 

话说回来,爆豪走上了回廊,拉开了纸门,语气淡淡地对里头的人说,“既然在家里,至少回个信啊你这混蛋。”

轰跪坐在坐垫上,面前摆放着一些乐高玩具类似的零件,看到他来的时候明显地惊讶了一会儿,“嗯……我这里没有开放收信。”也很久不用line、twi之类的现代产物了,整个人像是活在原始年代的山林里。

爆豪丝毫不和他客气地坐在了他的对面,手里已经摸上了矮桌上散乱的零件,自顾自地拼装了起来,嘴里却继续说,“明天的同学会……就是这事儿。Deku那小子,生怕你蠢过头,去个市中心也迷路,叫我过来提醒你。”

“哦。”轰的视线停留在爆豪移动的手指间,半垂落的睫羽显得安静而温柔——即使他们都知道这更偏向于美丽外壳带来的假象。“谢了。”他照常,干巴巴地说。

“你,”爆豪的手指顿了顿,又再度动起来,“最近都在做些什么?”

都是27岁的人了。比起十二年前的高一学生来,都不知道改变了多少。就连暴躁如爆豪,也能在外头稍微控制一下脾气了。但轰焦冻这个人,好像还没有多大的改变似的。

该天然的地方,该冷漠的地方,该显得无聊的地方……时间在这个男人身上,就像是停留在了他们高三毕业那会儿。

“嗯……”他的手指在桌下轻轻地搓了搓,是不自觉的小动作,“谁知道呢。”光是安德瓦过去做英雄时的积累就已经是一笔过于庞大的金额,遑论之后交予专业人士向实业转型后的新公司估值。家中每个孩子出生时还都拥有一笔基金,“最完美的作品”收到的比重更远超兄弟姐妹。货真价实的,即使什么也不做,也可以过一辈子最富裕人生的富二代。

“你!”爆豪说着,脾气又有些上来了。但过了几秒钟后,他又强行压抑了下来,只摆着一张不爽猫的脸,“你觉得现在这样就可以了吗?”

 

爆豪也不知道在臭久那群家伙商量着谁去知会轰焦冻的时候,自己为什么会在听见“爆豪”这个玩笑口气提议的瞬间,一边愤怒地“啊啊啊?”,然后一边在绕来绕去之间同意了下来。

他和轰已经两年未见了。

上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份记忆还以一种惨烈过头的形状扎在心里。

轰焦冻,是全班最早消失个性的家伙。当着他的面消失了。

那时候他们都已经是有名有姓的英雄,在打败敌联盟后,被冠以最强新生代的名头在英雄排行榜上飞快攀升。所谓的雄英三巨头也逐渐成了职业英雄的三巨头,人气高到吓人。社会上已经开始蔓延的“个性消失”案件,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需要处理“失去个性的人可能一时情绪过于激动,选择报复”的小问题而已。

因而,一切照常。

被安排和轰组一队的时候,表情照常、态度照常、完成任务的时间也照常。轰把自己固定在高楼的墙面上,把被冰固定的家伙从天上拉下去面对爆豪的集中炮轰。就是个这么回事,日常得就像沦落到了小说过渡词“x年后——”的那x年里头。

爆豪在警||察过来接手的时候还在为任务的简单过头而发脾气,下一秒,在一些人的惊呼声里,他抬起头,就看到从楼上坠落的家伙。

以爆豪的观察力来说,他很明白地知道轰在坠落的时候,一直在努力地为自己设立起冰的固定点,就像过去一样。但那只手照常挥了起来后,第一次,出现了一些冰块;第二次,是一些冰屑;最后,是一层冰雾。在意识到这个后,他再也没有抬起手来。

那样高的距离。他却放松了身体,任凭重力的拉扯。就像他是个求死的家伙,原本就渴望着这份坠落似的。

“啧!”爆豪无意义地哼了一声,手中火光飞溅,在坠落到一定距离的时候,上前揽住了他。

尽管如此,下落这样长距离带来的力量也过于强大了些。爆豪像救援时的标准姿势那般揽住了他的腰。然后被拉坠着移动,手从背上狠狠擦过,最后在马上就要触碰到地面的时候,堪堪拉住了他的手。

爆豪不客气地把他往地上一丢。

后者毫无抵抗地躺在地上,姿势和很多年前体育祭两人对上时,最后晕倒的形象有些重合。那时候爆豪因为轰的放弃愤怒得无以复加,被轻视的滋味像刀子似的在他心里来回切割。

那次他跌跌撞撞地走过去,只想抓起他的衣领,质问他凭什么这样对待与自己的战斗。

现在他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手上被握住的触感只有一瞬。轰在躺下来的时候,就松开了他的手,一只手遮住了眼睛,声音是一如既往地低沉而寡淡。

“啊……消失了啊。”

什么……和什么?

爆豪站在原地,被一股难以表达的复杂情绪所攫。抬着轰的担架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他一动不动。

他无法界定自己此时心中是因为近距离看见自己认识的人失去个性的共情而畏惧,还是和过去一样,在为轰的再一次过早放弃而愤怒。

但心里还有一个微小的声音在问他:那,挣扎了又能怎样呢?

他看着自己的手,那只刚刚和轰牵过的手。

就像那时候,他轰炸过去的时候,轰放下的左手。这一次,轰的敌人不是自己了。在命运面前,轻视也好、重视也好,结局反正都不会改变,这样快速而清醒的对待还省下了一次大众对犯罪的担忧。

那家伙总是垂着眼眸,就像什么厄运都能坦然接受的模样。

那只手,却在畏惧地发着抖。

 

现在距离那次事件已经两年了。离上次见过轰也有两年之距。爆豪皱着眉,第一次像那些自己总是嘲笑的“英雄再就业排解员”似的,“你……就算有钱也不能这样下去吧。”自己干嘛要管这种闲事呢。“就是八百万,现在不也是进自己家的社团学管理了?”失去个性又不是自己造成的。之前和这家伙的关系也不算多好。

“光是把自己关在这种没人的鬼宅里就行了?”现在他在啰嗦些什么呢?

“嗯……”轰平静地跪坐着,姿势一动未动,“不是鬼宅。我工作后,才建好的。”

爆豪手中的小鸟模型已经出现大半了,“那现在呢?你做什么工作?”

轰认真地想了想,霜白的睫毛颤了颤,“还没有想好。你呢?失去……个性之后的打算是什么?”

“建筑。”爆豪没有犹豫地说道。

“现在已经开始学习了吗?”

“当然。”爆豪不耐烦地皱起眉,却依旧解释道,“上个月资格考试都结束了。那种东西,不过多学学的功夫。”

或者说,是一直到轰消失个性的那一次,他才真正思考起了这件事情。并很快就决定了方向,在英雄活动以外,都埋头于全新的知识里。好在他对爆破行业的了解算得上天生有优势,在绘图方面也有从事设计行业的父母从小耳濡目染。不然就是学霸也没这么快的速度。

“很厉害。”轰夸奖人的时候,一如既往地听起来敷衍。但表情又是认真的。

爆豪没有意义地轻嗤了一声,“反正要决定,花再多的时间在不甘和犹豫上头都是白搭。”

“所以,你呢?”他又问了一遍,就像原本就是个热心的人设似的,“两年的时间,也不够你那蜗牛的神经反应过来吗?”

轰看着桌子,“我也尝试了很多职业啊。一直努力地寻找我喜欢的工作。”

“别撒谎了。”爆豪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有什么意义呢?”

“你根本没在其中任何一件上努力了。”照常敏锐得有些过头。

“你现在的模样算得上可笑。”爆豪看着他,“就好像逃避了,未来就不会到来似的。”

轰抬起了眼,眼神算得上难见的锋利。爆豪用更锋利的眼神顶了回去。最后是轰先选择了退让——单在表面上。

“我和你不一样。”轰坦诚道,“找到英雄以外喜欢的东西,找到做英雄以外想做的事情……对于我来说,没那样轻而易举。”虽然坦诚了,却不是打开心扉的那种层次。

爆豪是知道的。

他在来之前,甚至早在两年前轰失去个性的那天起就知道,这种所谓排忧解难、开解烦恼的事情,由绿谷来做更合适。饭田也行。不管是要眼前这混蛋接受劝解的话,还是愿意更明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这两个人都更加合适。

而他们俩的关系就像最冷淡的班级同学:偶尔会说话,偶尔会被分配到一组,偶尔会在毕业后产生交集。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我不了解你现在的人生,你也不了解我的。“熟人”就算最恰当的概括。

但他还是来了。

也不能说,现在坐在这里的时候,没有感到过后悔。那他又是为了什么才到这里来的呢?

 

或许每个人都有想要超越的人。

就像绿谷对他的力量的羡慕与渴望超越的欲|望,就像轰对他父亲的仇恨与否定他一切的欲|望。不同于对欧尔麦特,那种和别人一样的、遥远得像距离一个星球的憧憬,这些家伙,是人们一生里第一个想要超越的对象——近在咫尺的。这种超越,建立在对对方力量的认可……与倾羡之上。

那么,对于爆豪来说,这样的存在,又是谁呢?

不。不是出久。过去自己一直鄙夷与否定的家伙。

也不是那个瓶子里的敌人。不过是趁人年幼的跳梁小丑。

在走出中学的舒适区后,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力量并非同龄人中最强的那个时刻——被一栋楼的冰撞得自信动摇的时候。

所以在体育祭的时候,他才那样不甘。

那家伙是那样的强大,走在冰里头的身影被阳光照射得难以直视。不把他人放在眼里的态度仿佛本该就是标配。那为什么又要找出个例外出来?分明自顾自地向绿谷说出了自己的过去,对绿谷举起了火焰的手。等到爆豪上来的时候,他却又像根本不在乎一样了。

不在乎爆豪的自尊,不在乎爆豪的力量,不在乎爆豪的求胜欲,也不在乎爆豪那样怒吼着让他的眼睛注视自己的要求。

就算全世界都在为爆豪的力量而惊呼、为他的脾气而头疼,到了他的眼里,依然是空荡荡的一个虚影,仿佛爆豪对于他的价值来说,就仅仅是“认识绿谷的人”而已。

混蛋。自私的家伙。自说自话的家伙。

绿谷始终看着爆豪,轰始终看着安德瓦,安德瓦始终看着欧尔麦特……就算是自顾自的竞争,也是被对方知晓的竞争。那么,凭什么他的注视就非得是单向的不可呢?

 

“那你都尝试了些什么?”如果是过去的爆豪,此时此刻他一定在大吼大叫地发泄怒火,然后摔门而去。但现在,他却这样说道。

他把安装好的小鸟模型摆在桌子上:白色的小鸟圆圆胖胖,有一双蓝色的双眼,一对似乎无法支撑飞行的孱弱翅膀。

“在家里拼装玩具?还是吃了睡、睡了吃?”

对于爆豪从不遮掩的糟糕语气与措辞,切岛、上鸣等会无奈地阻止,饭田、出茶等会大惊小怪地教育,绿谷会苦笑着解释,但轰焦冻,会全盘无视。气人。

“当了一段时间的小学老师。”轰伸手拿过了那只小鸟,“但我不太擅长应对太多的小孩子。”

“有去图书馆当过管理员。但可能太过没出息,被父亲阻止了。”

“售卖了荞麦面。不过,自己做得不太好,也不太会推销。”

“也试着去哥哥那里帮忙了一段时间。最后被劝说普通的职场不太适合我。”

“剩下的……不知道还有什么,也找不到喜欢的。很多工作,也都要求很高的学历和专业的资格。”

“你家里人,不管你?”爆豪挑眉。

轰摸着小鸟的翅膀,“所以我搬出来了。”语气理所当然。

爆豪依然在愤怒着。在他27年的认知里,他觉得没有人除了英雄以外,什么喜欢的事物也没有、什么擅长的工作也找不到。即使是这件事发生在轰焦冻身上就会合理起来,但估计也多半是因为他自身根本未曾努力。

“说起来,”轰微微侧着头,在高一体育祭之后,这样显得乖巧而无辜的模样就成了他固定的外壳,“姐姐前段时间劝我和人恋爱试试。”

爆豪的心跳,不明所以地漏跳了一拍。

“哼。”可他依然敷衍回应。

“但我不想把别人扯进来。就好像是感情上的恶人一般。”

“又要说那一套?”爆豪有些轻蔑地低笑一声,“没有喜欢的人,也没有喜欢自己的人之类的?”

“嗯……”轰点了点头,“如果,那个人喜欢我的话,更糟糕吧。”

“那,”爆豪语气平静得不像自己了,“找一个不喜欢你的人试试不就好了?”

轰歪了歪头,突然的语出惊人,“那找你行吗?”比起提议,更像是玩笑。爆豪皱紧了眉。“反正你不喜欢我吧?”

“当然啊!”他大声而快速地说道。

“嗯,正好。”他自说自话地,再一次地,就这样板上钉钉了起来。

爆豪气得一秒掀桌,抓住了他的衣领。

宽大的T恤领口被扯得大大掀开。轰用平静而惹人发怒的眼神看着他,“你现在还是英雄。我是普通人。不要对我施加暴力哦。”

爆豪咬了咬牙,一把把他扔回去。他转身向外走去的时候,轰慢吞吞地坐起来,捡起了刚才滚落的玩具,“那能帮我介绍一个这样的人么?”

一秒后,爆豪怒气冲冲地转身。“试就试!你这嚣张家伙!”

 

27岁的男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不应该说是“经验空白”。不能像青涩的少年少女一样,在公交车上并肩坐着牵手就很甜蜜。不能像天真的小孩子们一样,去个游乐园都像是世界幸福的尽头。也不能像年迈的老人,在丧失激情之后,坐在夕阳下沉默的相伴就已算温馨。

但说到底,谈恋爱这事,到底又算什么呢?

有没有既定的程序,有没有规定的要求,还是必须麻烦地因人而异才行?

可能对于轰焦冻来说,这个选项远没有这样复杂。在爆豪洗完澡出来后,他在客房的桌前看到了新出炉的男友,捧着一杯大麦茶,安静地看他,“要做吗?”

这又算什么?

“对于你来说,恋爱就光指这事儿了?”

轰沉思了一会儿,推卸得很迅速,“那你来决定吧。”

爆豪手指往外一戳,语气尽是烦躁,“回去睡觉。”

“哦。”

算什么?这些事情都算什么?爆豪躺倒在床上,用手遮住双眼。操蛋的失去个性的世界也好,操蛋的莫名其妙的恋爱提议也好,操蛋的自说自话的轰焦冻也好。长大后的人生,都算些什么?

他转过身,把脸闷在枕头里,愤怒地狠狠砸起了棉被。

 

比起什么试恋爱的对象,爆豪仿佛更像把自己安排在了一个更麻烦的位置上:轰焦冻再就业中介商。

天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

但愿意凑这份热闹的人,却还有一大群。

第二天去同学会的时候,那些闹腾的家伙一如既往地闹哄哄地关怀起了同一个议题:这样继续宅在家里是不行的啊!

“要来试试来我们乐队吗?”“电台!来我的电台!”“不不,还是公务员之类的更适合轰的性格。”“要不就去应聘冷库管理员呢?对温度的控制一定是头一份的天才哦!”……

轰这家伙,虽然从没有一副积极的模样,却对迎合一切集体活动仿佛有着“这是义务”的执念。“好。”“哦。”“嗯。”“我会试试。”始终这样应个不停。好像从不知道这些人有多么疯狂似的。

爆豪坐在座位里,冷眼旁观着这些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已经把轰接下来三个月的“工作实习经验”安排得满满当当了。就连今天晚上都没有放过,干脆利落地要让轰在这聚会的酒吧里,和上鸣、耳郎的乐队一块上台。

然后,他再用同样无趣的眼神,看着被推到舞台中央而显得有些无措的轰。后者用一只手握着话筒,分明站在舞台的中央,却静静地听着耳郎和上鸣热闹的歌唱与演奏,就好像任何一个台下不表露情绪的观众一样。

“唱啊,轰!”耳郎对着话筒笑着吼道。

唱的歌还是他们上高中时那会儿流行过的。轰也就微微探身,对着话筒,面无表情地接下了那一小段:

关掉电视,卧倒在床。

深夜寂静,

只有我在继续无聊的话题。

我与其他人不同,一无所有。*

 

台下观众毫无原则地大声捧场。管他到底有没有专业的技巧、不出错的发声,他长得那样好看,在舞台的灯光下闪亮得就像在另一个世界以外。那鼓掌就是。谁不喜欢漂亮的男人?

轰下台后径直去了盥洗室。爆豪坐了会儿,才起身跟了上去。他觉得自己像个老妈子。

但爆豪倚靠在墙上,看着洗手的家伙,却依然问道,“喜欢吗?”

轰转身,看着他反问道,“那你喜欢吗?其他人呢?”

这个问题对于爆豪来说,就像是那种永远不需要花心思的垃圾。“你管别人做什么?我是问你喜不喜欢唱歌。”

轰沉思了很久,“大概吧。”又是惹人生厌的模棱两可。

爆豪皱起了眉。他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却无法确认那到底是什么。

他想恋爱到底是什么玩意。他不喜欢轰,轰也不喜欢自己,却维持起了玩笑般恋爱的关系。

爆豪粗暴地把他扯了过来。他们贴着门板接吻。爆豪的手从外套和T恤的下方钻了进去,往上攀爬到了最下一根肋骨的位置。轰没有阻拦,揽着他的肩膀回应他的吻。他的全身,包括嘴唇,都是低于一般人的体温,但舌头钻|进|去的时候,口腔里却火热得令人发燥。

但爆豪还是很快松开了他。他们分开的时候,彼此都喘着粗气,却都沉默得像是一对感情走到最后的夫妻的最终告别。算什么呢?爆豪的脑海里又来来回回地重复这同一个问题,几乎能逼迫得人头痛起来。

没有感情的接吻也好,做||爱也好,说到底不就是……

“我不知道。”轰微歪着头,看着爆豪衣服上的文字,“叫我恋爱和工作有什么关系呢?吻技练习得再好,也不能变成工作的优势。”

单纯的炮||友罢了么?

“……谁说恋爱就只有这些事情了?”爆豪几乎咬着牙挤出来。

“那还有什么呢?”

还有什么?爆豪挫败地退后一步,按住了鼻梁两侧。

所以最终,他们一开始的出发点就错了啊。

恋爱,恋爱,两个恋爱的人不互相喜欢的话,算什么恋爱?

想明白了这一点,爆豪就扯过了他的衣领,凑近了一字一顿地说,“给我听好了。既然你已经把我卷进来了,就别学那种半途而废的讨厌家伙,给我好好完成始终。”

轰有些疑惑,“也就是说?”

爆豪花了半秒钟掩下了自己的不忿与羞恼,“也就是……你得从这一刻起开始喜欢我了,明白吗?作为回应……我也会试着开始喜欢你。”

他手指用力,盯着轰的双眼,“既然是恋爱,就好好地、认真地给我照着做啊!”

轰沉默了一会儿,“那好吧。”他抬眸道,然后突然抱了过来,“我会努力喜欢你的。”

爆豪的手按着他的背,仿佛下一秒就要狠狠地把他推出去。但实际上不是的。

他光是扼制此时此刻,像疯了般想要回抱的念头,就已经花费了所有的精力了。

喜欢这种事情。

难道是,在说出“试试”的那一瞬间,就能从“0”到达“90”的恶作剧吗?

 

爆豪依然站在日式庭院的门口,倚靠在墙上。随着个性大范围的消失,英雄的工作越来越少了,相反,造成的社会问题导致警||察像过去一样越来越重要。

切岛昨天的时候和他说,自己终于打算转职了。虽然个性还没有消失,但“越来越弱”,恐怕也要接近最后了。

“心理准备倒是蛮充足的。不过还是有些害怕吧。同样是男人,也不怕和你说这些。”切岛说道,“花了二十多年的人生来适应和学习使用个性,就算觉得土气,也还是自己的一部分。这样,实在是想不出来,到时候会是怎样的生活啊。”

爆豪没有说话。

一个一个的,他眼看着送走了太多同伴的个性。

“不过也不是太担心吧。”切岛摸了摸后脑勺,“反正我经受过的训练和经验摆在这里,不管去哪个警||局都被大肆欢迎。这样一想还挺踏实的。只要不是太过于依赖个性的人,其实失去了个性也能照常生活,现在我算是明白过来了。”

人类这种生物,即使把自己标榜得再高端、与众不同,其实说到底,大多也是即使生活的水平线被压缩,也能为了“活着”这两个字忍辱负重的胆小鬼。

“不过,轰那家伙……嘛,反正他一直想法挺不在线上的。你要带他去那地方看看也好。”

“说实话,我也和你一样,都不明白他现在的状态到底是因为什么。”

“在我们里头,他才是真正完全不需要个性都能活得顺风顺水的人吧。”

爆豪转过头,看着门里出来的男人。

那么,他心想,如果不是把个性当做生存支柱,却把它当做了自身价值的人呢?

轰焦冻,真的有这样蠢笨而愚昧吗?

“抱歉,久等了。”轰没有带什么东西,裤兜里鼓起的形状只有一串钥匙和公交卡,干脆得惊人。

爆豪转过身,“下次快点。”

 

他们要去的地方算是个心理咨询会所。不过爆豪也没有要逼着轰去看医生的意思。作为尚在职的英雄,自两年前后,他来的次数很多,知道这里每周都有这样一个小小的交流会。

曾经的英雄——或有名、或无名,或强大、或弱小,现在的普通人,在这里围坐成一个圆圈。一个一个的,他们从座位上站起来述说自己这一周的经历。

“我是上周失去的个性。现在通过中介找到了一份送快递的工作。因为之前个性原因,巡逻很多,对各种快捷路线非常清楚,上手很快。不过嘛,说到底还是很难接受。之前和敌人作战啊,保护市民啊,做的尽是这样帅气的工作。现在一下子,却成了这样不起眼的小人物。会被投诉、会被责备、会被猜忌,也完全不比做英雄时轻松。可也没有人会来理解你这种小人物的辛苦。”第一个人说道。

“接受不了是肯定的。也有过狂躁的,想要报复那些无故投诉的顾客的想法。想着,‘我过去豁出性命来保护的人,就是你们这种渣滓吗?’之类的。”

轰和爆豪坐在圆圈以外的长椅上,安静地听着。

“但也不能那样做。”讲述的人抓了抓头发,“一是没有那样的力量了;二是如果那样做了,我也就成了过去自己去战斗的那些敌人的一员了吧。”

“可是,就是不甘心啊。突然失去了个性什么的,好像从自己的身上生生地砍掉了一只手似的。被这种乱七八糟的个性玩弄的心理弄得人每天都愤怒不满,我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我已经失去个性快一年了。”第二个人说,“坦诚来说,那个时候,其实我是做过坏事而被抓进来的。和刚刚的朋友说的一样,我无法接受那种事实,满心都是不甘与愤怒,所以就趁着个性还没有消失的时候,想要大肆地报复世界。虽然还没有实现就被丢进来改造了——”

他低下了头,“不过,现在已经安心地在一家饭馆里做厨师了,因为带来的死忠客人很多,目前被老板奖励了店铺的股权,和做英雄的时候,工资也没差多远。其实除了个性以外,大家都称赞过我做的饭特别好吃。”

“想着想着,也没有那样不甘心了。”

“怎么说……其实我这个人,优点本来就不只有个性啊。只是我已经忘了,忘记在个性以外,我还有好厨艺,也会拉小提琴,是妻子深爱的丈夫,是孩子崇拜的父亲,也是父母骄傲的孩子。这些喜欢和爱,全都不光是因为我有一个还算过得去的个性。我明明有着……那样多的可能。”

“这一周,我去向一年前差点被我的一念之差伤害的人道歉了。他很体谅我的想法,还说很喜欢我做的菜,以后会经常来光顾我的饭馆。最后的遗憾也结束了。所以,下一周我就不再来这里了。”

“希望这里的人,还和之前的我一样不安的人,也能快点意识到,个性而已,绝不是你这个人的全部哦。”

“那么,”主持这次交流会的人提议道,“这一次的主题就是,‘发掘自己个性以外的优点’吧。”

“赞成。”其他人纷纷道。

 

这时候爆豪转头看了一眼轰。

“你也可以试试。”他说道。

轰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他转头看着那个圆圈,“发掘……自己的优点?”

爆豪没有说话,一双眼睛却静静地看着他。

“嗯……”轰低下头,像在认真地回想。爆豪看着他,脑海里几乎已经替他想到了十条开外。

可过了很久,在圆圈里的人,此起彼伏的“我擅长画画”“其实我还蛮会侍弄花花草草的”“我中学的时候经常被人夸奖是跳舞的天才”,或者仅仅是“我的手指很长”的声音里,轰依然沉默不语。

爆豪终于等待得不耐烦了,“怎么?除了个性以外,你就找不出别的优点了吗?过去的时候,你不总是自信得都和目中无人一样了吗?”

“那是因为……”轰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声音低沉到尾音失踪,“我的个性,很强大。”

“这个谁都知道——啧。在这以外就没有别的了吗?”

轰转过头,缓缓地眨了眨眼,没有正面回答,“可爆豪你,最初的时候,不也是因为我的个性才关注起我来的吗?”

爆豪一时失语。

轰便看向窗外,“以前……火焰不能被冬天接受。冰雪不能被夏天容纳。现在,‘没有’不能被四季包容。”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文艺发言。放在书壳上,一定是一百万年也不会有人多瞧一眼的糟粕。

爆豪愤愤地咬牙后张开了嘴,却突然,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话,而内心的愤怒从上头的空洞上飞速逃离,灵魂像漂浮在躯壳之外,“你,是不是连一丁点,都没有喜欢过你自己?”他听见自己问道。

他痛恨自己的敏锐了。

 

年少的时候,知道轰童年的人,应该只有绿谷和爆豪两个人。但在那个年纪,除了最为笨拙的“强行打破”,似乎谁都想不出该怎样面对这样一个状况来:对于自小被深爱着长大的小孩来说,要怎样才能理解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呢?

应该保护他的父亲,是伤害他的人。想要保护他的母亲,是他伤害的人。

轰焦冻的童年从来没有“自己”。

没有办法向谁求救,也没有被人拯救的期待。总是那样、这样地向往真正的英雄。但英雄,并不会来拯救他。

在旁人看起来,轰焦冻是生来就拥有一切的人。

但单作为一个人类,一个社交生物来说,也或许,他是生来就不具有一切的人。

友情、母爱、父爱,长辈的认可与赞同,愿意拯救自己的人……全都是长大后才被给予的东西。也不知道会不会像圣诞礼物一样,哪天就失去了、坏掉了。因为过去没有经历过,所以依然毫无经验地在揣测这个答案。

终于到了最终的结局,才有人发现了,他可以喜欢这个人、拯救那个人,与一群人笑着。但他并不会喜欢自己。

“珍视自己”什么的。明明是这样一种简单的本能。

爆豪宁愿自己从不要发现这个。

不,他宁愿自己根本没有答应过上个月轰那个玩笑般的“恋爱”邀请,没有主动自己找过来,没有在两年前的战斗上和他组成一队,没有在体育祭上对那家伙的异样一直耿耿于怀。或者更多,宁愿从没有听过那些事情,更没有被那种强大的个性惊讶得全心不甘。

爆豪喜欢强大的家伙。

不管是力量也好、内心也好,都强大得令人浑身战栗的那种人物。

这样的人,他几乎可以数出长长的一串名单,备选项还能再加两页。

那么,现在失去了个性的力量,也没有内心的力量的轰焦冻,对于他来说,又还有什么意义?

轰或许自己也这样觉得。“我觉得,我这个人没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地方。”他安静地说道,“其实上个月的时候,我就想说,‘开始喜欢我’之类的交易没有什么意义。”

爆豪看着地板上的花纹,那些令人目眩的碎花被窗外的阳光照得如万花筒般喧嚣,在安静的世界里却折磨他的骨膜。无法忍受。他突然站了起来,不发一言地往门外走去。

身后有紧跟上来的脚步声。直到走到无人的门外时,爆豪才蓦然停下脚步,一把把轰推到墙上。直到这个时候,轰才发现,眼前的男人已经气愤到全身都在颤抖了。

他的声音相反地变得异常平静,“自顾自地把我拉扯进你的游戏里,现在又自顾自地说出这些马后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一拳狠狠地砸在墙壁上,拳中有些许火花蹦跳出来——自高中毕业后,这还是不可自控的第一次。“你到底还想怎样把我当傻子耍弄?!”又是狠狠的一拳。几乎能听见骨头受伤的声音。

爆豪的全身都在不可自控地发着抖,即使紧紧咬着牙关也无法克制。行为这样凶狠,声音却带上不甘的哭腔,“向我道歉!”他把手按在轰脑袋旁的墙上,咬紧牙说道,“向我道歉。”

“……为什么?”轰不解这个要求,“如果不喜欢我自己的话,我就不能喜欢你了吗?”

“那你要把别人的喜欢放到哪里去?你这混蛋!”爆豪一把扯住他的衣领,语气依然恶狠狠的,眼神里却被不甘而笼罩,“不是已经商量好了要真正地恋爱了吗?我已经当真了!你现在却又说出这种话来?喜欢一个人,谁会想看到他这样对自己?”他拉着轰起来一段距离,又狠狠把他推向墙壁,愤怒得就像在威胁,“道歉。”

“……对不起……我把你拉扯进来了。”轰轻声地妥协了。

“还有呢?”爆豪继续质问。

“对不起。没有提前告诉你。”

“还有。”

“对不起……”

“还有……”

“对不起……”

像复读机似的,两人无止境地你来我往。直到轰无论如何都再也想不出来的时候,爆豪依然在固执地逼问,“还有呢?”

这一回轰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最终松开了冥思苦想的眉头,闭了闭眼睛。

“……对不起。无法喜欢我自己。”

他的道歉听起来还是那样得敷衍,动辄即能让人暴怒。爆豪意识到,自己和过去一样,还是完全无法忍受这种烦人的道歉。他抓住轰的衣领——像过去一样,头凑得很近——和过去一样,然后凶狠地吻住了他。

“这些话,不要忘了。”爆豪蛮横地说道。眼眶却湿润了起来。

再也不强大了的家伙。不再有意义的家伙。

脆弱的、颓废的、自私的、令人气得牙痒痒的……

却只有一个的。

他才不想发现这个。

 

爆豪依然想不出来这世上为什么会有人不喜欢自己。不,并非不能接受。只是在他自己的世界里,这件事情就像法则一样已经成了理所当然,以至于在遇上以前,他还不知道在这之外有别的选择。

轰长得好看,力量强大,成绩优异,家财万贯,即使在最偏激的时候也会掌握住伤人的度。零零碎碎,爆豪发现自己居然也能数出一大堆的优点来。而那些优点,客观而论,光有一项也能被他人喜欢吧。

爆豪依然不甘心。

他觉得这样的家伙不能不喜欢自己。在让别人当了真、喜欢上了之后又这样不负责任。他就是不能。

原本这段关系那样简单。

他没有那样喜欢这个混蛋家伙,也没发现他身上有多少能和自己合得来的地方。但每一回,在决定要彻底转身的时候,向来果决得令人痛恨的爆豪却总是再三犹豫。

每个早上,他从轰的身边醒来、起床,走出门外,然后望着外头明媚的日光,心想这一次他再也不回来了。

然后,晚上的时候,他又出现在这个令人压抑的庭院。一边愤愤絮叨,一边给某个人做荞麦面。

爆豪几乎自己自厌地意识到了他喜欢轰的拥抱。

喜欢他紧紧地抱住自己,下巴放在自己的肩上,好像他离开了自己就不行似的。也喜欢他身上的味道,干爽的、清冽的,从那些和自己截然不同的柔顺发丝间散发出来。喜欢和自己接吻时,顺从的姿态与不掩欲望的眼神。或是那些自以为不被察觉的想要牵手的渴望。也或许是偶尔任性的时候、温顺的时候、强硬的时候、生气的时候。

他睡着的时候会发出轻微的呼吸声,吃到喜欢东西的时候会眼睛睁大、发着光。总会偷懒,顶着“我不是大少爷”的理直气壮,实则表演“我是小少爷”的任性夸张,用不自觉的语气去撒娇拜托。会看冗长的爱情剧,也会读枯燥的数学课本。唱歌还行,跳舞笨拙。画画很烂,不过在要求唯一愿意配合的“模特”摆姿势的时候,会意外得强硬,仿佛心中完全没有点数。偶尔会亲吻他的眼睛、喉结、指尖,用对待珍宝似的那种谨慎,然后光||裸着撑在床上,用无辜的神情摆出勾人的姿势。

一点一滴的,他们或许都渐渐成了最了解彼此的人。在过去的时候,却没有人想过这一点:想要了解那家伙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之类的。

喜欢这种事真算是最没有道理的事情。

在爆豪这里,甚至没道理得比给予又夺走的个性还要过分。

和自己有话聊的朋友、和自己牵绊匪浅的竹马,或是被自己认可的异性……他通通没有那些暧昧的心思,却只想在这个最擅长惹他生气的家伙这里,把自己所有的原则都忘到了一边。

还有什么比这更叫人生气的呢?

但无论是哪种生气,也比不上今天的这场生气。

他几乎在嘶哑着咆哮,抓着轰的肩膀,愤怒得像只被撬光宝库的巨龙。“你是傻子吗?还是疯了?没有学过常识吗?是故意的吗?”像这样,和个性一样连续爆|炸般的质问。

轰被他抓得不舒服,也被质问得烦躁,只重重地挥开了他的手。“只是不小心。我也不是故意不关煤气的。就是忘记了。”

爆豪的手指更加用力,几乎要嵌进那截包裹在病号服下的肩膀里。“我说过,撒谎没有意义。”他一字一顿,慢慢地说道。

“我没有。”轰皱紧了眉看他。

“那向我发誓,在察觉到煤气的时候,你没有想过‘算了,就这样吧’。”他紧紧地盯着轰的眼睛,“也没有想过,‘也没有去关上的理由’。”

后者移开了眼睛。一如既往地,不擅长撒谎,却擅长逃避。

爆豪在那一瞬间,感到了自己发软的双腿,与遍彻血管的冰冷。

在进屋发现晕倒的轰时,没有颤抖,等候在手术室外的时候,没有颤抖,在等待轰睁开双眼的时候,也没有颤抖过。直到此时此刻,他却突兀像置身于轰过去的个性里,被最寒冷的冰全身包裹。只需几秒,就无法恢复了。

“你这家伙!”他恶狠狠地像一头站在悬崖边上的孤狼。

轰总是能飞快地、毫无诚意地道歉。“抱歉。”又说这样的话,“违背了约定。”他伸手,迟疑地勾住了爆豪的手指,“真的,只有一瞬间那样想。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动弹不了了。”他抬起了头,视线里难得有些小心翼翼,“我不是故意的。”

爆豪站着看他,视线从上往下,却仿佛在从下方抬起双眼。

在小时候、年少的时候、成年的时候,与他人恋爱或保持单身的时候,他总是傲慢地对所有询问过的人宣言:爱情对于爆豪胜己来说,是人生清单上的最末一位。

他既不会为了那种玩意改变自己,也不会为了这个弯下脊梁,甚至根本不会把它放在重要的水平线上。他为此践行了二十七年,还要往后践行一生。因为他根本不需要嘛。

但不是的。

不是那样的。

爱情到来的时候,没有人是例外的。

“求你……”在过于安静的病房里,爆豪缓缓地俯下了身,把他的脸按在自己肩上,看着窗外。他的眼泪从眼角静悄悄地滑落,声音却平静得像在念一段课本,“为了我,喜欢你自己,好不好?”他第一次哀求一个人。

几乎放下自尊地,卑微至尘埃里地,真正爱上一个人时地请求道。

只是因为不想失去一半的自己。

 

轰同样紧紧地抱住他,心情却跌落谷底。

所以说,这段变得真实起来的恋爱,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他最终一定要为那份不经头脑的玩笑付出代价。

最直白的一个,就是眼下,自己正在并非本意地伤害着爆豪。这个认识让他有一种难以忍受的懊悔与难过。比刚刚从一氧化碳的掌控下再度睁开双眼的那个时刻,更加得深刻。

他已经喜欢上爆豪了。很喜欢,这辈子第一次这样喜欢。

正因如此,才不愿意看见那样骄傲的爆豪,只因为喜欢上自己就低下了头颅。

 

这段时间里,轰总觉得自己很对不起爆豪。

不知道是因为上次被逼问得说出了太多次抱歉的缘故,还是因为逐渐改变的心境,这种歉疚感变得越来越深重了。

最近改变的心境,是指逐渐喜欢上了爆豪这件事情。

归根结底,轰自始至终都对爆豪没有什么偏见。虽然高中的时候,他确实是个随处自|爆的移动火药桶,也从不用好脸色面对轰,还动不动就抓着他的衣领狂吼。也虽然听说了他高中以前还算得上是个同样自以为是的小混球。更虽然成为职业英雄后,每回组队时都要面对那个总单独对他咆哮着唧唧歪歪的糟糕态度。但轰还真没当一回事。

说到底,原因还是,他对爆豪也没有太多的在意。性格再操蛋,只要是同班同学,就尽力包容一下——反正自己在他那儿也是个性格操蛋的混球。就是这么个简单的“点头之交”态度。

但轰最近意识到,作为一个快30岁的成年男人,爆豪已经改变了很多了。

他的厨艺很好,生活规律得过头,工作回来后会先洗完澡再靠近他,早起的时候会小心地不发出动静,看电影睡着的时候,也不会把轰靠在他肩上的脑袋推开。他会在空闲的假日蛮横地扯着轰出门尝试这儿、尝试那儿,也会在看书被打扰的时候,只是皱眉一把把轰拉进怀里,两眼盯着书而安慰地亲吻他的头发。在ktv里被央求到受不了的时候,也不会发脾气地,接上轰唱过的那首歌:

……故事在继续

很痛苦在这小小的现实里

即使未来消失于黑暗

也要掀开窗帘,迎接朝阳*

会唱这一段。最好的一段。红色的双眼紧紧注视着他,无声地宣告那是只给他一个人的歌声。

在意识到轰的问题后,他还变得会夸人了。

轰被拉去唱歌的时候,会不自在地说还算好听。被带去做志愿者的时候,也会说他打扮的玩偶,是最受欢迎的一个。买了乱七八糟的积木玩具回来的时候,虽然也会气愤地责备几句,却还是照样抽时间和他一起拼完。什么都没有做的时候,也会突然过来温柔地亲吻他脸上的伤疤。

除了这些以外,吻技也很好。接吻的时候会强硬得令人腿软,做||爱的时候却细心而体贴。

对自己未来规划得清晰而明确,对想要达成的目标执着得令人心惊,会因为轰的颓然愤怒得发型爆炸,但从另一面来说,也是像绿谷一样,能刺激得别人也不自觉想要和他一样执着的家伙。

他暴躁、性子急,语气也总是不好。但轰想,自己也许遇不上一个更好的恋人了。

相对来说,轰想。他干嘛要喜欢自己呢?

轰焦冻,是个这样无趣的家伙。没有个性了,脸上有伤疤,也说不出什么有趣或热血的话出来,除了做英雄以外什么都不大会。

喜欢自己的时候,爆豪总会露出那种烦恼而担忧的表情。像是那些温柔与安慰都是强行伪装出来的一般,就算喜欢着他、想要保护他,实际上在内心里却始终为这段关系经受煎熬,直到最终……或许也将提起那壶开水。

所以,在变得深刻的喜欢里,反而变得小心而畏惧起来。不过也有些任性地并不明说。始终在心底希望着,这段恋爱能长久而坚固地持续下去。

逐渐的,逐渐的,喜欢变得越来越多,希望也变得越来越强烈,以至于到了无法忍耐的地步。发展到最近的时候……为了这份希望,他想,自己什么都可以做到。

 

“姐姐,之前为什么会建议我去谈恋爱试试呢?这和工作又没有关系。”轰难得回家一趟,在厨房里打下手。和爆豪同居的时间长了,很多事情他也学会做了。但奇怪的是,能自立的技能越多,反而越不想再次独自一人了。

“呀……这个嘛,”轰冬美搅了搅汤锅,“怎么说,我觉得你平常过得都挺无聊的,好像也没有什么爱好,又不能像过去那样训练了。就想着能有什么开心的事转移你的注意力就好了。”

轰拿刀的手顿了顿,“恋爱,都是开心的事情吗?”他转头看着冬美,“姐姐和姐夫恋爱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开心啊。是最开心的事情。看到路上的花朵,会想着要挑选最好看的送给他。看到明媚的好天气,会想着打扮好自己和他一起出门。一点一点的,这世界上的所有仿佛都因为他而变得讨人喜欢起来。就算偶尔会吵架、厌烦,但那种心情、那种想要为了他变得更好、变得强大的感觉,比之梦想来,又能相差多远呢?”

轰沉默地想了一会儿,又道,“如果因为这样的感情,却改变了一直以来坚持的事情,又该怎么办才好呢?”

“这个坚持的东西有多重要呢?”

轰看着手里的土豆,垂下了眼眸,“非常非常得重要。”

“那理由不就很简单吗?说明了,你比这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还要重要呀。”

“那如果……我不值得这个重要呢?”

“真奇怪啊。”冬美笑着说,“即使是你失去了个性的现在,我也这样喜欢你,夏雄喜欢你,爸爸和妈妈都喜欢你。除此以外,还有那些英雄焦冻的粉丝,你说的那个很好的男人,都喜欢你。被这样喜欢、珍视的你,又怎么会有不值得的地方呢?”

“你呀,不会又是钻进什么牛角尖里了吧?”

轰安静地坐在小板凳上,虽然身高已经上了一米八,却在那椅子上头显得仿佛还很小的模样。他把土豆放进了盆子里,双手放在膝盖上,半晌才轻轻地说,“……周末的时候,我想带他一起去见母亲。”

冬美轻笑了几声,她走过来,蹲在轰的面前,摸了摸已经成年多年的、身高远超过自己的弟弟的头顶,“要好好珍视他哦。”

轰抿唇笑了起来。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有时间也带他来家里吧。”

轰依然看着那盆光洁的土豆微笑,视线的落脚处有些傻气,笑起来时,却十分好看。

轰冬美发出了一声了然而欣慰的叹息,手覆盖在轰的手背上,“现在,去见他吧。”

 

爆豪从办公楼里走出来的时候,外头已经下了好一会儿的雨了。

他厌烦的语气词还没有说出口,就看到了对面公交站牌下,一个湿漉漉的家伙。

他跨越过去的脚步很快,带着一种容易察觉的匆忙。“连把伞都不会买吗?”他对着面前头发被黏在侧脸上的男人说道,开口当然又是教训。

但被教训的人毫无反省的姿态,反而微笑起来,“周末的时候,能和我一起去见我的母亲吗?”

爆豪怔愣了几秒,“……当然。”他的语气里有一种还在努力摸索情况的茫然。

“那和她介绍的时候,就说你是我的男友,可以吗?”他又问道。

爆豪觉得自己罕见地有些不知道怎么说话才好,暴躁、竟暴躁不起来了。“……随你。”

“我会说,这是我喜欢的人。还会说,”轰没有停下那个微笑,依然是一板一眼,慢吞吞的认真语气,“这是我想结婚的对象。这样也可以吗?”

现在,爆豪是真的茫然于自己可以说出的语言来了。

“你……到底怎么了?”虽然说,那次的煤气事件后,爆豪管他的行踪管得严了不少,却也不至于才放松这么短短半天,就变了一个样吧?

“因为,要想出一个答案时,可能长时间都会纠结在一个公式上头。但也有可能,在某一个瞬间,就想明白了过来。也不算稀奇吧。”又在说些乱七八糟的比喻。

爆豪抱着手,随意道,“那答案呢?”

“我现在觉得,”轰轻轻地扯动了唇角,“我有一点喜欢自己了。因为……你很好。”他向前缓缓伸手,用手指轻轻地勾住了爆豪的尾指,“你……很好。但这样的你,喜欢上了我。所以,这样的我,可能也有一点点可取的地方。”他小小地笑了出来,有些想要征询肯定的意思,“是……这样吧?”

就是这样简单过头的答案,却就因为区区一份爱情,把两人都变成了徘徊于迷宫的傻子。

爆豪愣了很久。

现在,此时此刻,天色是令人讨厌的阴沉雨天,工作是一如既往的愈发清闲,心情也是毫无变化的“世界真烦”。明明该是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寻常雨天。

爆豪从静默中醒了过来,走上前一步,抱住了轰,下一秒,眼泪流溢出来。他哭得那样难看,好看的五官也被挤弄得狰狞,也哭得那样狼狈,除了咬牙骂“混蛋”以外说不出别的话,就连此时此刻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之上,也只采取了把脸埋进轰颈窝里的最后措施。

“爱我吧。”他再一次命令了。

“爱我,用尽浑身力气地爱我。”他起身,捧住轰的脸,与他对视,“然后,爱自己。”

 

 

爆豪推门进来,把公文包放在鞋柜上头。在建筑公司的工作算不上多么清闲,但也很少会带着一身灰尘与血汗回家了。

客厅里没有人。爆豪走到了阳台上。轰果然还在躺椅上,拿着厚厚的医科专著慢吞吞地翻页。书页上头写满了笔记,有些是轰的,有些是爆豪的。

没有人气的宽大庭院终于被抛弃了。现在这里的高楼公寓,虽然还有不少地方被改装成了传统风格,却也并不完全脱离现代科技。

爆豪走了过去。轰往旁边给他挪出了位置与毛毯,眼睛依然盯着那些复杂的医学术语。

事业的目标最终还是确定了下来。还是在轰母亲病房里得到的启发。虽然医学绝非一个简单上手的行业,对于这个年纪的人来说,也似乎为时已晚。但好在轰既拥有时间,也没有压力,还拥有大笔的金钱去跟课学习,也不算“不可能事件”。

爆豪躺进了柔软的躺椅。这种过于松懈的家具,原本是他一力拒绝的选择。但最终还是拗不过轰无声的固执。适应了很长时间后,最近才觉得这东西对于辛勤工作的人来说——尤其对有恋人的工作族来说,的确算实用。

他把轰手里的书不客气地抽出来,丢到一边。今天回来得太晚,不需要再解决晚饭的问题。爆豪与轰便并排坐着。远处是俯瞰整个城市灯火的辉煌,天空上最后一抹晚霞被黑夜督促着降落。

他们安静地看着变化的天空,在长久的时间里都没有说话。

“谢谢你,胜己。”然后,一旁传来了轰略带沙哑的声音。言辞和语气一样的突然。

“因为什么?”

“白天打扫的时候,看到以前的照片。就想着,绿谷敲碎了我偏执的坚冰。而你把我破碎后的冰块里,拉到了乌云以外。所以,”晚霞的余晖把轰唇边的微笑照映得仿若油画,“你们都是我的英雄。”

“什么啊,用那种恶心的说法。”话虽这么说,爆豪却把他的头按在了自己肩上。

“笨蛋。”

他笑着说。

——

*:《現実は小説より奇なり》秦基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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