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鸣/生贺】神在月怪谈(阴阳师au/一发完)

阴阳师au。阴阳师x座敷童子。年龄差。
1w8。一篇完。
预警:文中术的设定都是胡扯

 

*:神在月/神无月,就是日本称呼十月的名字。


《神在月怪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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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宛如随风飘荡的云朵,超然自逸地飞舞在雍容文雅且惨恻的黑暗世界中……”

 

神无月,官员来到宇智波的府邸,有些惊惶:“好叫大人知晓,最近我府上有小妖作祟。”

阴阳师隶属中务省下阴阳寮,首席阴阳博士亦有从四品的官衔,对京都诸多朝臣也算个了不得的人物。

宇智波撩目看了小官一眼:“你身上既无妖气,也无怨鬼纠缠,哪里又来的小妖?”

官员在汗巾上搓手:“却不是纠缠我本人,我是怕、是怕……”他吞吞吐吐。

宇智波一看就明白,嘴边带上了冷笑:“你把座敷童子锁在家里了?”他从廊前起身,挥手要式神把他赶出去:“座敷童子不攻击人,也无法作祟,你为了一己贪念禁锢福妖,我不叫式神把你扔进鬼门已是看在皇上的份上。”

官员更加惶恐,佝腰直哈气:“世间皆道座敷童子是庇护宅院的福神,唯独这只不同。不少人都知晓它的名声,”他手指东北,那处便有宇智波宅深处镇压的京都鬼门,“这只,是灾。”

“哦?”宇智波冷冷清清的面上流露出几分兴致。

他身姿颀长,肤色白皙,五官秀美端丽,在京都算一等一的美男子。平常冷淡不言语便罢,露出几分别样之态时更叫人移不开眼。好在平安时代还未形成江户时代的众道风气,世间对男风的喜好尚隐藏于晦暗。

他在袖中暗掐了几道术法,身后倏然就出现了几个童子,眸色暗淡,模样十分乖巧。

“便去罢。”他穿上阴阳师的白色狩衣,示意已被这术法惊得瞠目结舌的官员带路。

他倒不是因为这官员无知地暗示座敷童子与恶鬼勾结有了兴趣,而是为他口中所说“不少人知道其存在”而感到异样。

座敷童子在这百鬼夜行的时代既不算多,也不算少,不算恶鬼,也不算精怪。在乡野田堵处,座敷童子是需要用其他孩子的玩耍,或稀奇古怪的玩具引诱的小福妖,于京都大户而言,却是镇宅必备,好像金钱木的盆栽,招引财运的神佛雕像一样的东西。( i田堵:平安时代承包一定面积土地经营、纳租的农户。)

因没有攻击性,对尚未学成的阴阳师而言,也算受欢迎的小妖。之前他嘴上说得大义,其实就连自身,在年幼离家出走的那会儿,也接过一回把座敷童子禁锢在深宅内的活计。

因而几乎人人都知道座敷童子的名声与能力,但也就是一个总称罢了,不会有人分得清那群红衣小妖谁又是谁,更别说还会有某个突出的存在。

可看官员时而擦汗的模样,倒像是这只小妖不是他主动禁锢,而是像平民那般,因为家中什么讨了座敷童子的喜欢而意外招来的。且这只妖魅,在这群总想使唤妖怪的大户里,还颇有个难听的名声。

他坐在车中捏着茶盏浅酌。宇智波的祖宅坐落于平安京东北方,因镇压鬼门而常年鬼气森森。阴阳师所在处也与寺庙不同,无法像和尚那般凭己身所学驱散邪魅残余,即便这几年他常想要找几只招福的小妖做镇宅式神,也找不到能在这阴界端口处还镇定自若的。

不如说,在阴阳界因式神皆为上等精灵而声名显赫的宇智波佐助,却是因为小妖都胆子小,到了宇智波宅就瑟瑟发抖的缘故,才不得不选择了诸多大妖、恶鬼做了自己的式神。

他望向车外,袖里手指掐动,正盘算着手中现有的数十鬼魅,只盼这只会有些不同。

 

星空隐在小小的月亮之下,府邸长廊上接连悬有红色宫灯,纱面画有身着十二单衣唐装的女人倩影。点石道路上有几处盆栽,内里花束被精通花道之人侍弄得极好,在人步履经过时,有发光的小虫从中惊起。

“就在那处了。”官员手指尽头的茶室,尚隔十几步就听见里头有窸窸窣窣的细响。

官员愁眉苦脸:“家中下人都不敢进去,也就点不了灯了。”

“无妨。”宇智波伸手指了指花丛上那群飞虫,轻念一声:“萤。”就有数十小人“砰”地跌落在地,不过手指长,圆圆胖胖,黑色和服外露出的脸和手脚却细瘦漆黑,芝麻大的爪子里各自执了柄和身体一般大小的灯笼,齐齐“呀”一声惊呼,就从地上爬起,排成小队往茶室急急跑去,点亮了一条细窄道路,一路还有细小的嘈杂声,好像彼此正吵着架。

“你们就在这等着。”宇智波对身后的童子道,又移向官员,“你也一样。”

官员见了他诸多神奇手段,哪敢不从,匆忙点头,心里思忖:看来其他术士所说,宇智波不过是个自我夸耀的草包,多半也是对其天资有嫉恨的缘故。

宇智波雍容闲步,正如行走在大极殿前的青石路上时,翩翩风姿引人驻足。小虫化作的人形耐性不佳,对宇智波却颇有畏惧,只提着灯笼哆哆嗦嗦地迈着小短腿跟随他的脚步。

进了茶室,宇智波便随手捉了一只小人,把它放在室内照明的脂蠋上充当火光。“倒真的勾结了。”他轻道一声,转而抬头往室内横梁上望去,“鬼。”

过了会儿,横梁上便有一幼童声传出:“你看得见我?你是方士?”

“是又如何?”

“你来关我?”

“若我说是呢?”

“哼。那你便试试。这百年来还没有人能抓得住我。”

语毕,就有一道泛着微光的符咒朝宇智波猛然扑去。

宇智波拂袖一摆,便有另一道浅光将其打散。先且不说座敷童子不会妖术,也没什么法力,这方术可是实实在在属于和尚的手法。这倒让他真起了兴趣。

他也不言语,只用了同样的手法对小妖施展。那小妖颇有些艰难地接住,又接连结印施展了幻术与咒印,身法也灵巧,行动间竟让他有些以为与他斗法的是那群法成寺的和尚。这总不可能是自己学来的。

他约摸了个底,就失了耐心,在空中画了一道符咒,速度较之前快了一倍。就见一团黑影被咒束缚后,笨手笨脚地从横梁上砸到他脚边。

“啊可恶!”小童这般大叫,被束缚的手脚拼命摆动。

他不理会,只道:“萤。都到这里来。”圆胖的小人就踩着细小的黑爪匆匆跑来,放下灯笼,绕着小童手拉手站了一圈,口里还碎碎念叨着什么,大概用的是妖魅的话语,在场只有小童听得懂。

斜倒在地上的小童气得蹬腿:“你们一群虫子又知道什么!本大爷不过是一时疏忽!”又转头朝宇智波大喊,“不行不行!你再和本大爷打一次,这一回我才不会输了!”

浅浅的光芒照亮了金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并非本国人的模样。宇智波轻“咦”了一声,半蹲下来,眼睛移到那处:男孩?——他心里这般讶异,口中却道,“再来多少次都是一样。以为学了些和尚的歪门邪道就能胜过我了?再去修行一百年罢。”

“混蛋小鬼!”小妖张牙舞爪,“你还没活到本大爷的零头数呢!有什么可嚣张的!”

“活了这么多年还比不过一个小鬼。你又有什么可嚣张?”

宇智波抬头,却不再理会后者吵吵闹闹的反驳。心里比较着平常的座敷童子与这只的不同:一般而言,座敷童子都是身着红色和服,小女孩模样的福神,头发与眼眸都乌黑,因不是恶鬼,头上也没有执念所化的尖角。而这只童子,与同类相似的地方,大概也只有同样的调皮吵闹了。不,甚至更甚。

“你和那只鬼有契约?”他仰头看横梁上那支伸出的笔。

“才不是契约那种东西呢。”小妖道,“只是帮忙而已。”

他一说完,宇智波就猜出了大概的前因后果,不由嗤笑一声:“愚蠢。”

“臭小鬼!对一个比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还大的大妖说什么呢?”

“你今年?”

“已经两百二十…不,两百三十二,还是两百二十八,大概是两百二十三……”

两百多年前,从异国远渡而来的异乡人极多,也有许多被当时的王委以重任,这样一来,这小童有副异于本国人的相貌,也算不得什么。而宇智波佐助生于天安二年,是时八岁的清和天皇即位,天皇外祖父藤原良房摄政,仅仅二十七年,紫宸殿就更替了四位天皇,如今在位的正是第五位,醍醐天皇。被称作小鬼也没有可反驳的地方。

“行了,让你算数就省了罢。”宇智波打断他,转而对那支笔说道,“你叫他来庇佑你的家里人?真是愚不可及。”

小童忙为它辩解:“他是怕自己死后没人照顾年迈的父亲,才求我来的。”

“叫你来又有什么用?不过是贪图座敷童子带来的福气罢了。”宇智波毫不留情地说出式神搜集的隐秘,“你一心想着要父亲成为更大的官员,拥有更多的权力,却刻意忽视他想前往山林寺庙清修的心愿,为了你的愿望才强迫自己留在官场,向人露出卑微姿态。”

这也是他不愿像其他阴阳师那般乐意为人解决问题的原因之一。他不喜说话,也对这些鬼魅的怨念深恨全无同情,可他又不是什么都不管就凭法术行动的莽夫,只好在不得已时絮叨起来。

那支笔在横梁上颤动,看起来正颇受这些话的震撼。

“让他来说。”他摆手,就有童子带着先前的小官进来。

小官大概已经从式神那里听说了这件事,眼中正流下眼泪:“我久久没听闻你的消息,还以为路途遥远,信件难以传递,未曾想……怎会如此?”

那支笔已经来到他的面前,漂浮在半空,笔尖氤氲出一块朱色湿迹,仿佛流下的眼泪。

“你原不必为我思考这些事情。”官员往小人围绕的那处看了一眼,大概猜出了那就是座敷童子的所在,“早在你被贬离京那时我便说过,我已年迈,在京都拼搏不过只为了让你早些回来。”

“我已没了妻子,如今孩子也已失去,再高的官位又有什么用处?你若是真的怜惜老父亲,这次回来便不要走了。陪陪我罢,就让我去庙里抄写《般若经》,好为你求个圆满下世。”

那支笔猛然一颤,若能发出声音,大概已经大声痛哭起来。它飞至官员的手中,亲亲切切,仿若幼童在父亲的手中嬉闹轻语。

官吏再度流下眼泪,却转身朝宇智波行礼:“多谢大人。”又朝地上那处空当行礼:“多谢童子。这回我大概要离开此处了,若你只是被犬子的痴念纠缠,而不好拒绝,那此番离去也没有什么。”

“我走了,你就会变得落魄了。”童子道,却又懊恼寻常人看不见他,更听不见他说话,只好鼓着脸别别捏捏地看向宇智波。

宇智波神情不善,却还是向官员转达了话语。

“无事。”官员大笑一声,“世人一心倚仗座敷童子给予福禄,把家道中落皆推脱到福神的头上,岂不是本末倒置?善于把握机会的人自会把握命运,自我怠惰之人即使拥有千百个座敷童子,终有一天也会被其厌弃,落到不堪下场。倚仗外物的财与福终有消散之日,童子也莫放在心上。”

童子面上有些动容,呆了呆,又向宇智波要求解开禁锢。待起身,童子就到书案上拿了张宣纸,笨拙地折了朵风信子,踮脚放在官员捧着笔的掌心上。

官员惊呼一声,却是欢喜:“多谢多谢。”又问,“童子此后要往何处?在京都可要小心。有几位贵族公卿惧怕童子的名声,却要请方士来对童子施法。”

“我才不怕。”童子得意叉腰,“能抓住本大爷的和尚和阴阳……”他看了宇智波一眼,硬生生地收回后一个词,“还没出生呢。”说完便颐指气使,“你告诉他。”

宇智波嗤笑一声,却不理会,只向官员道:“不必忧虑。这京都诸多术士,我还不放在眼里。”言下之意,便是要护佑这小妖了。

官员连忙道谢,待宇智波面露不耐,又忙恭敬着送别。小童还待留下,与附身那支笔的冤魂再说几句,就见宇智波伸手一指,数个沉默的小童齐动,把座敷童子结结实实地绑住扔进了车中。他不理会小童气愤的大骂,只对那群提着灯笼的小人说了句,“回去罢。”小人就变回了飞虫,扑闪着飞回了花丛中。

“你要带我去哪?”隔远了还能听见小童大叫,“不,你到底是谁呀?”

便听见有人答:“宇智波佐助。”

 

“座敷童子都着红衣。”

“不要!红色多吓人呀。本大爷就喜欢橙色!”

“所以才会被贵族再三束缚的。”

南瓜色的和服,金色的短头发,蓝色的圆眼睛,圆鼓鼓的脸上还有猫似的短须,哪里像个鬼怪了,说是山间幼猫修成的精灵,或者田野向日葵幻化成的小花妖也有人信。

“什么嘛?他们都是被本大爷的帅气英姿所折服才求我去他们家里的!”

“是被你的愚蠢好骗惊住了才对。”

“哈?你说什么混蛋小鬼?想打架吗!”

二百岁的鬼怪气鼓鼓地晃荡两条三岁的小短腿,冲二十七岁的大长腿发出了最强一击。

男人用一根手指抵住他的额头,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呵。”

――这位阴阳师,以恬淡雅致闻名京都,据闺阁传闻。

小妖捏着拳头气得要命,半天才想起来问:“你怎么知道我去过很多大户的家里?”

终于到了重点。佐助暗自叹了一口气,伸手戳在对方的肚脐上:“术士的禁锢手法都会留下痕迹,常人看不见,对阴阳师而言却无所遁形。而对座敷童子来说,印记就在这里了。”

他漫不经心:“刚才你换衣时看到了。”

密密麻麻,围着孩童柔软微鼓的小肚子绕了一整圈,还有几道他这一族特有的气息。即使是对没有自保能力的座敷童子来说,也是个了不得的数量了。何况看他之前行为,多半还是主动受人禁锢,也难怪在如今的传闻里成了要被驱逐与消灭的灾星――座敷童子离开后的宅子会迅速衰落,带来的福运多少也意味着导致破落的家庭数目,即使原本是自身的贪念,而非座敷童子导致的。人就是这样一种卑鄙的生物了。

“你竟然偷看我换衣服!”

这个抓重点的能力,宇智波也是服气的。

“啊。”佐助面无表情,“全部看见了。”

“超小。虫子一样。”

“啊臭小鬼臭小鬼笨蛋笨蛋!”童子在原地蹦蹦跳跳地打他,脸都气圆了一圈。

“天天小啊小的,要看看吗?”佐助按住他的头顶,仍一副冷冷淡淡的贵公子模样,“谁才是真正的小鬼。”

“谁要看啊!”座敷童子大吼,圆圆的眼睛却总忍不住往上方的那处瞟,一见到佐助了然的眼神又马上哼哧着扭开头了。

正如他所料,这只自称“漩涡鸣人”的小妖对宇智波府邸的阴气全无畏惧,遇到一些有名的大妖,还满不自量力地前去挑衅。总归是引福的小妖,不需要多么聪慧。宇智波这么想,可眼及这小童斟个茶也笨拙得厉害,行走在庭院内齐整的灌木中就看不见了身影,只能听到几声绊倒的惊呼时,心中又有些后悔。且这妖还颇不懂察言观色,在佐助要和他结契时,也一副眼睛亮晶晶的得意模样:

“总算你还有个优点,终于知道了本大爷的厉害。”

唬得佐助直想把他丢到府外去。

他心中思量,若要让他自己能容忍下这只猴子般胡乱鼓捣的小童,势必要使出些手段来。

“要?”佐助举起酒杯。

新来的式神眼睛亮晶晶:“要!”忙不迭扑过来抢走。喝酒的人没半点外表年幼的自觉,给酒的人没半点见到幼童的体恤。

喝完。小妖扔掉酒杯,又脸红扑扑地看他。

佐助下箸的手停在半空,平静地回看他一眼:“肉也要?”

小妖忙不迭点头。

他放下筷子,却难得多话:“这还是道有名的菜。异国宫里有个受宠的厨师,最擅长料理幼年香猪。取颈下约一寸处,肩胛骨以上一条肉,此处每只猪身上也不过数斤,其肉质细腻,肥瘦有序,本就是受人追捧的美味。而此肉不管如何烹饪都鲜香柔嫩,加之还佐以香料精心料理,叫唐朝皇帝的宠妃也赞叹了多次。”

约两百多年前,佛教传入了日本,当时的天皇便对肉食下了禁令,发展到醍醐天皇时,众人已奉素食为尊,只有边远山区的蛮子偶尔食肉。宇智波佐助却从不遵循这些惯例。不以白粉敷面,也不画流行的短眉,每到宫中众人谈及和歌,以汉文提诗,就见宇智波一脸不耐,多半借以恶鬼出现的名头先行告退,在京都贵族口中,算是个顶顶古怪又俗气的人物。可熟悉的人却知,此人自幼通读大家文章,偶尔在府内水池前修习幻术,也能说出几句叫人拍案的汉诗。在大和绘与书道上,成就也可与其兄比肩。

絮叨了这么多,却是要说,宇智波佐助虽才华出众,是堪称天才的人物,却对世间大多惯例都鄙弃,对炫耀自身才能毫无兴趣的意思。因而在此时的京都,能拿出一盘好像刚从那位唐朝大厨的锅勺里盛出来的佳肴,也就算不得什么奇事了。

妖从半途开始就不细听,眼睛盯住那碟肉片不放,嘴唇抿得过深,在脸上鼓出了一团肉,松鼠似的。的确像得很。佐助暗中想,松鼠哪里都软软团团的,短手短脚,偏生其他地方圆鼓鼓,贴肉一层的绒毛暖和又松软,且有那条比得上身体大小的尾巴加成,如何动作都带着股招人轻笑的灵动趣味。

“心怀感激罢。”他也不抬杠,把那双筷子抛给了小妖,心里却在思量着某处还未圆满的地方。

到底是哪里?他支着下巴看对面小童连吃东西都满足的模样,放在膝上的手指连搓几下。就还差了那么一点。

香燃过一半,佐助伸手捏住系酒壶的细绳,往庭外一抛,口中念道:“蛇女”。

就有一妖娆女子凭空出现,腰间绕一长蛇,朝屋内盈盈一拜,转身往府外飞去。

鸣人早已看呆,筷子呆呆戳在嘴边。也非少见术士念咒,自己也学了些巧妙手段,却没见过速度快到这种地步,好像神明般动辄就能搅弄阴阳混沌的人物。

其他人都要摆上一大堆玩意,口中念念有词,手中结印也慢慢吞吞,光是赞美天照大神就得花上半顿饭的功夫。唯独这个人,施法也好,下咒也好,就连看破恶鬼真相也轻而易举,可御使恶鬼当服侍的车夫女子,却也能使唤昆虫小鼠做随行的小童,就连花草都站在他那一边,灵力仿佛无穷尽似的。

真是受到上天眷顾的人。

“那是什么?”他问得稍带怯意,却又带了几分热切的战意。

佐助也不解释,连抬眸看他一眼都欠奉,只闲闲看庭院杂草,嘴边噙着抹戏谑的笑意。

这人脾性还真叫妖讨厌。鸣人恨恨地咬了咬筷子,在扑过去揍他和吃完肉再扑过去揍他之间犹豫了阵,默默选了后者。

蛇女回来得很快。鸣人刚放下筷子开始酝酿反击,就被突然跳出来的鬼影骇了一跳。此时女子身影已有半数化成了黑雾,在夜间显得恐怖,正是叫鸣人最为害怕的鬼魅模样。他四下望望,想藏到对面好像已经睡着了的宇智波影子里去,可又怕丢了面子,只能强忍着,偷偷摸摸往那处挪,挨着一点影子的边缘,就悄悄呼了一口气,拍拍胸膛,心中莫名有了勇气。

女子眼波流转,故意上前几步,看鸣人像只团团的幼猫惊得往后直跳才掩嘴轻笑。她觉得十分新鲜,第一次得知这世上竟还有惧怕鬼的妖,也不知夜里照镜子是否会吓自己一跳。

她还待上前,家中主人就睁开了眼睛,轻轻浅浅地看她一眼。不过是个人类,却叫这妖一时惊惶不敢擅动。

“东西。”她声音古怪而嘶哑地说,双臂高高举起,把手中的东西献给术士。

白皙的手指捏过那串链子,口中轻喝一声:“解!”就有微光闪过,一条蛇形的黑雾朝他急速扑去,又被他轻易抓住。待他再度张开手,鸣人就从他肩上望到了一条酒绳和一串玲珑精巧的铃铛,静悄悄地躺在此人掌心。

“你戴着。”他把那串铃铛拣出来。

“不要!”鸣人嫌弃,“只有婴儿和女人才会戴这种到哪都叮当响的玩意。”

佐助眼也不抬:“这里的式神都要系上,算是个形式。”话虽这么说,却不唤出一两个式神出来印证。

鸣人看着那串铃铛,仔细地纠结了会儿,虽然对这人要做什么完全没有头绪,但他有些机智地猜,这大概就是规定的制服一样的感觉。比如文官要着礼服,戴文士巾,武官则要戴卷缨冠,腰配长刀,即使是对着天皇也会偶尔用“喂!”来称呼的宇智波,不是也得老老实实地穿阴阳师的白袍么?

不过一伙人穿同样的衣服,拖曳等长的束带下摆,的确很有气势,可戴铃铛又算怎么回事?听上去就好像乡野的杂耍班子总要把自己养的猴子脖子上挂上铃铛,好和山里爱用果子砸行人脑袋的坏猴子做个区分似的。那这样一来,宇智波佐助大概就是杂耍班的班长了,一到喷火的、走索的、顶竿和耍酒坛的人下场了,就要拿个缺口的破碗满场子“哐当哐当”地摇里头的铜钱。

鸣人嘀嘀咕咕地笑起来,可过了会儿又想:我才不要当猴子呢。

说起铃铛,他还记得不少。他和其他的座敷童子不一样,第一次睁开眼睛,却不知道自己是谁,是什么,在哪里,在这以前又是什么。可他喜欢热闹,从山谷底洋洋铺开的红叶堆里爬起,就往有人气的地方走,好容易到了一处小池,朝打水漂的孩子们打了个招呼,对方就尖叫着四散,露出水面上他头顶尖角,身着红色和服的模样。

他摸摸脑门上那个小角,这时候他还没遇上那个神神叨叨的老和尚,没有人告诉他,角是人生前执念过深而化作鬼怪后的显现。他只细细地摸角,愁得很,蹲在原地想了很久,其他孩子不理他的原因大概都是因为他多出这个角来了――就算是他自己,如果有个长得像独角仙一样的怪人突然跳出来和他说话,那他也是要把别人当做妖怪的呀。

但首要的是,找到知道自己身世的人。他离开的山谷上有一座小小的木屋,木头已经腐烂了大半,但肯定,有人曾住在那里。说不定是他不小心摔了下来,家里人找不到他就离开了。他想山下的村子里说不定有人知道他是哪家的孩子――他多好认呀,头上长着角呢。 

山下的村民都热情得很,手里捧着东西一个劲往他手里塞,多半是些供奉在寺庙里的东西,可要是他摸着后脑勺笑着接了,就有送东西的人一个劲地叫他进自己屋里去,其他人拼命地阻拦。

山野之人对阴阳卜算都不了解,却有自己一套神鬼之谈。一个始诞生就与众不同:金发蓝眼,且竟可以像人一样被灵力全无的乡人看见的座敷童子,放在真正的阴阳师眼里必然要惊骇,可在这个乡野里,却被高度地认可:妖嘛,必然要模样与众不同,也自有手段叫人看见。

他们欣喜得厉害,脑中想起那些云游艺人所说,谁谁得了个座敷童子就青云直上,甚至进了京都,做了皇宫辖下官吏的故事奇谈,发觉这竟成了现实,其滋味就好比穷困到要易子而食之前找着了一座金山。

他们为这个妖的去处使尽浑身解数,甚至红着脸彼此对骂撕扯起来。小妖却莫名其妙,他想扯扯大人的衣摆问自己到底是哪家的孩子,想要问问自己的名字,却得不到回应。他们看起来认识自己,那能不能帮他找到回家的路呢。

到底他只是个孩子,即使是妖,也是刚诞生不久,本就不带恶念的座敷童子。尚不知人心陡然将转为险恶的征兆,只捏着手指呆呆地坐在一边石阶上,想要等他们能听见他说话了再来询问。

争吵停止在一个新来的人口中。那人曾去过京都,口中是说拜了一位阴阳博士为师的。他缓言自己有法子让人人都享有座敷童子的福气,也不必担忧童子离开后又陷入困窘。他低声与众人耳语片刻,便齐齐转头看向童子。

他有些惊喜,忙爬起来朝那人问:“你知道我的家在哪吗?”他想了想,又急忙摸了摸头上的小角,示意那人细看,“我的家里人或许也有这个角。大概比我的要大呢。你见过吗?”

那男子却不回他,大声使唤着村里众人去收集这儿收集那儿,自己从兜里摸出了些许古怪的东西,有模有样地绕着他摆了一圈,口里还疯疯癫癫地念叨些什么。

他好奇凑过去,随意弄了弄那些椭圆石子:“你做什么?”

那人惊慌一倒,见周围已没了什么人,又忙朝天道:“天照大神见谅见谅。我做此事也是万不得已。”语毕,他又咬牙切齿起来,脸色变化极快,看得小妖欢喜,“我天资卓绝,却偏生遇上这等时代,寺庙奉千手氏为至高者,阴阳寮诸人皆以宇智波为尊,却也看不出我之才能更甚于那等沽名钓誉之徒。多番排挤阴谋,叫我狼狈沦落此地,竟连乡野蛮夫也胆敢对我言辞轻蔑。可恨!可恨!这世道早已是非不分,若没有一桩实事却不能叫人心服。”

原来此人早年前往京都拜师,正逢千手与宇智波两族族长在天皇前崭露头角,被奉为阴阳界新兴头领。那时京城人人以结识两族人为荣,阴阳界内,资质稍有平庸者便被掩埋于其光芒之下。此人自命不凡,资质却是平庸,只在京都远远见了几次两姓中人斗法,便以为懂了方术本质。即使因盘缠用光,灰溜溜回到家乡,也始终自以为不同,一味在家中哀怨痛骂,以为只需找个契机便能叫人明白他身负奇能。

此番他听闻有座敷童子出现,心中就有了计量,决心趁此机会来一展手段。

他看着小妖,却不是对他说话:“此术没有把握,只空有设想,未有实践,此次正好试验一二。索性也不过一座敷童子,不怕恶鬼那般报复,真真当不得什么。”

他说了许多,却叫小妖云里雾里,抓了抓头发又问起自己的家人来。

“那我叫什么呀?”他被那假术士叫着坐在阵法中央,托着腮有些不耐烦了。

“谁知道哩!不就是座敷童子?”术士终于被烦得回了一句,“难不成座敷童子还有名字的不成?”

小妖撇了撇嘴,又坐了回去,口里念叨着“座敷童子。座敷童子。这名字可不好听。是名字叫童子,还是没有名字,姓座敷童子呢?不,这也太奇怪了,肯定没有人姓座敷童子。说不定这人在瞎说哩。我也许有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名字。”

“成了!”他还在碎碎念,就听那术士惊喜地大叫一声,随后又发觉自己像被一座山突然压在了底下,已经不能动了。

他有些慌乱,匆忙问那术士缘由,这才发现,从一开始就没有人听他说话。

那术士得意地向其他人说:“你们以为座敷童子在哪里,哪里就兴旺,走了就衰落么?那京都贵族公卿那般多,座敷童子的数量总有极限,难不成也要由着座敷童子妄为么?”其他人纷纷点头,觉得此话确实有理。

术士更加得意,示意一高大壮硕之人走出人群。“因而那些大户们当然就要平分了。”术士高声大叫,让那人把手里的刀举起来。那把刀刀柄上有处孔洞,内里卡了枚铁珠,只要一动就发出铃铛般清脆的响声。

再如何不谙世事,此时也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小妖这才有些慌张,他不明白,先前热情的村民为什么转眼就能变成现在面目空白的鬼怪,眼睛里燃着高涨的欲望,对要被活生生砍下的他的血肉虎视眈眈。

太阳已升上了最高处,高高地投下光芒,照在举起的刀锋上。他的视野里有了刺目的金芒,激动到青筋暴出的术士,高声谈论要哪一块肉的村民,还有躲在村民身后和他一般岁数的孩子。人群的吵杂声刺耳,最后在进入耳中时集成了唯一一种声响:

“叮——”

回过神来,就是佐助满脸不耐的侧脸,却问,“铃铛有什么不好吗?”

“也没有。”鸣人嘟哝着说,“因为好像拉磨的骡子一样。”

佐助先是一愣,又有些踌躇地开口,“……骡子?”

“是啊,骡子……”鸣人忽然晃过神来,脸上的笑容灿烂到刺眼,“你是不是不知道骡子是什么?”

“哈!”他抓住把柄似的大笑,“贵公子果然就是贵公子。好像女人一样整天都坐在房间里不出门。”

“哼!胡言乱语。”佐助哼笑,嘴上不以为意地反驳,心中却知自己的确从未出过京都,虽有式神可做自己的耳目,也多半只是说些奇闻怪谈,和在外云游的哥哥的消息罢了。

“你这样可不行。”对方还没眼色劲地摆出年长者的模样,浑然不知自己那张婴儿肥未褪的脸严肃时有多么好笑,“就让本大爷来和你说道说道。”

“禁言。”不待他继续啰嗦,佐助就迅速画了个符,见鸣人捂着嘴“呜呜”惊叫了,又接连结印指着道:“手”“脚”。待小妖结结实实地躺在地上,只能用眼神表达愤慨,才动作缓慢地把铃铛系在对方脚腕上。颇有得意之态地弹了弹铃铛,眼里有促狭,“你继续说道。”

鸣人气倒。

佐助自己也有些好笑。他性情冷淡,虽不在意他人言论,却自有一股傲气。像这样任一只妖东拉西扯,最后还得用术法取胜的事,实在十分罕见。可他懒得与这小童胡扯,却又不愿落了下风,便有此时头一次感慨掌握术法的好处。

过了数月,京都众女子的梦中情郎宇智波鼬从异国出使归来,见两人相处便笑:“这才是年岁相近的兄弟该有的模样。”

佐助瞠目结舌,最后还忍不住拿出了阵法来测验自己的兄长是否被妖魅附了身。

 

约过了一年,宇智波佐助受认识的和尚邀请前往出云,也带上了这个本该镇宅的小妖。他们去乡野小寺,路上只有牛车,当不得那些赤脚走路的随从,坐车的人还只有宇智波一个。即使冷淡如佐助,在黄泥道上被老黄牛驼得手直抖,把茶水泼到自己的脸上,被手里的书卷拍了一脸,旁边还有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童子没眼色地大笑时,也没办法继续淡定下去。

他示意队伍停下,对随行者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语气镇定:“此去二三里,有小妖作祟。尔等孱弱,且与我于此处暂别。”

信徒一走,鸣人就迫不及待问:“真的真的?真有小妖?”

佐助指了个方向:“区区一只下等小妖。正好,试试你新学的咒印。”

他说的是这一年来鸣人跟随他学习的术法。阴阳师与和尚所用手法本就不差多少,虽然不知道之前那个闲到教妖魅法术的人是谁,却也不妨碍他口中说着“嫌弃他每次来挑衅的模样实在又笨又弱”,又教了小妖些防卫的手段。

待鸣人风风火火冲去那片野地,在哪户人家的荞麦地里来回四窜了一个时辰,又卷着风跑回来时,佐助已经坐在树荫下的蒲团上,气定神闲地品完一壶茶了。

“看你这模样,大概已经解决了。”佐助道。

鸣人用不情愿的认输口气说着:“……这只妖好像比我厉害了一丁点,我找不到。”他瞥一眼佐助,更加郁闷,“你、你也就比我厉害了那么一丁点,”他捏出一粒麦子大小的空当,“就这么点。”

“当然。”佐助挥退一旁洗茶盏的女子,神情古怪,看样子在忍着笑意,“你也早该服软了。”

鸣人踏着小木屐“嗒嗒嗒”地冲过来,认真告诉自己这人也就能得意个几天了,“你!……还是去看看吧。”鸣人嘟哝,“要是这妖跑到那家人屋里去作祟就麻烦了。”

“他人如何与我何干?”

“你啊,”鸣人撇嘴,“你也是人呀。”

“那你是妖,又管这做甚?”

“……啊啊啊!”鸣人挠头怒道,“不要总是问为什么为什么的,本大爷的话你个小鬼乖乖听着去做就好了!”

“那好。”佐助慢慢擦了擦手,反常地没有反击,他抬眼看了鸣人一眼,看得对方反射性地猛退一步,“缚。”果然,他指着鸣人结了个印。

“啊!”鸣人惊叫出声,在突然出现的透明气泡里拼命捶看不见的壁,因年幼而常常含着股奶气的声音闷在里头,好像被裹在糖纸里的饴糖似的,“混蛋佐助!你又做什么!”

“你不是让我抓住那只小妖么?”佐助迤迤然站起,走到浮在半空中的气泡前笑道,“这方圆数里,除了你这只小妖还有什么精怪?”

鸣人惊道:“你不是说了二三里处有妖?”

“你去了,就有妖了。你回来,那妖自然也就走了。也不算骗人。”

鸣人又气又怒,不知道要先为这人的欺骗发作,还是为他之前形容自己“区区一只下等小妖”反击。

“好了。”佐助皱眉,一副都是因为鸣人才耽误了行程的模样,“莫闹,路还长着呢。”

“那你还不快放我出来?”鸣人惊怒,像只一个月大小的小奶狗似的,摊开手脚趴在透明的气泡里,下巴处唯一一个少肉的地方也被硬挤出一块凹下的小坑来,因为使不上力而全身松松软软。

“要你走,那就得明年才到了。”佐助这般说着,伸手在气泡上方摸了摸,像是找到了一根绳子,牵在手里继续走起来。

鸣人气鼓鼓地趴在气泡里,看着佐助那副到哪都能叫那处土地华贵起来的模样直磨牙。脚腕上的铃铛细细地发出响声,听得他竟有了些倦意。

这感觉十分陌生,却又有些熟悉。鸣人看着佐助挺拔的背影,恍惚间好像又看到了那个不正经的老和尚,总是走在他的前面,嘴里说着一点都不像和尚的好色的话,在嫌他走得慢的时候,却也会停下来把他放在肩上,然后大笑着说:“等你长大了,就要来背我了哟。我给你记着次数呢。”

胡说。鸣人有些模糊地想着,座敷童子才不会长大呢。

可他身上挂着铃铛。在那把对付妖魅的刀砍下的时候,“叮叮当当”地响着,在把他带走说“天照大神在梦里告诉我这里有我命中注定的弟子,还说你叫漩涡鸣人,长大了要天天孝顺我”时,“叮叮当当”,在对女子的倩影发出糟糕的言论的时候,“叮叮当当”,在带他从蛮子占据的北海道,走到十月叫做“神在月”的出云的时候,“叮叮当当”地响着,到了最后走不动的时候,也在僧室里伴随着他一贯的大笑声“叮叮当当”。那时他说,“如果有舍利子,就给你串成一串当链子好了。你带在身上,可要多去些有美女的地方哩。”

“才不要呢。”他低声嘀咕。

“什么?”前方的佐助停下了脚步,转头问他。

“……没什么。”鸣人转开眼睛,过了会儿,又偷偷地瞄了佐助的背影一眼。心想,美女没有,美男子大概算有一个。这个人大概能活很久,还能看很多很多年,就让你在阴界气得跳脚好了。

老和尚一贯是那样的人,其实十分厉害,遇上的魑魅魍魉没有一个能奈何得了他,却好像从没有过正经的模样,在驱散恶鬼时也常常会闹出愚笨的笑话,还时常趁鸣人对人类的风俗生理不解时,骗他去做些古怪吃力的活计。光是问他父母是谁,就得到了上百种不同的故事,一听就知道是胡编乱造。

家人啊……鸣人想着,对自己来说,就是老和尚了。虽然对座敷童子来说,家人既不存在也不需要,对人类来说,只有一个古怪的和尚亦师亦友,好像也算不上正儿八经的家人。可他陪伴了老和尚那么多年,在他死后也呆在他坐化的屋子里度过了很长时间,心里被暖暖地填满了一块,已经不留下多少遗憾了。但偶尔,也会在看到其他孩子的时候,想要知道自己是否拥有父母,父母又是什么样的人。

佐助的话,对这样的家人一定很了解。鸣人想到。

宇智波鼬有次在赏月的时候告诉了他,“母亲得了传染病,也未受什么折磨。那之后过了半月,父亲也得了传染病,不过多久就走了。”看来的确不是让人心痛的病症,鼬的脸上正微笑着,“很奇怪吧。虽然拥有使唤妖鬼的能力,却还是和普通的人类一样,会被普通的病症与死亡带走生命。在这点上,人和虫子、花草其实是同样的东西。贵族与下人也没有区别。”

他见鸣人的脸色有些小心,又轻笑,“不用担心。虽然是死去了,也没有太多遗憾的地方。在这个年代,也算是寿终正寝的年纪。何况阴阳师的好处也体现在这里了。”他和鸣人说了父母死后,灵魂回到家里来与两人聊了一夜,母亲的灵魂还指导着兄弟做了一顿饭。

“成天吃式神烤的东西,可没有自己亲手做得好呀。”自有母亲的一套理论。

父亲在生前总板着脸十分严厉,又偏爱长子的模样,但最后也对鼬说了,一定要照顾好虽然已经成年但还算年幼的弟弟的话。

“喔!”鼬听见了走过来的步履声音,声音提高了些,“佐助那时还哭了呢。”

“鼬!”就听见急急的脚步声传来,纸门被重重地拉开,佐助一脸不善地看着门内一起大笑的哥哥和式神。

“快走吧。”他第一回赶自己的哥哥,在此之前,虽然两人常常通过式神传递消息,相见也比较频繁,他却从未如此地懊恼过让哥哥与鸣人见面的决定。

“不。”鼬干脆地拒绝了,眼里盈着笑意,“就在刚刚决定,暂时不去天竺了。”他抱起鸣人,熟练地把小孩放在自己的腿上,“因为鸣人实在太有趣了。我可舍不得走。”

对自己的弟弟却从没说过什么要为你留下来的话,平日走得干脆利落。佐助的心里思绪复杂极了。

鸣人更是让人恼恨。明明是佐助的式神,却趴在鼬的身上,露出有些不好意思却依恋、欢喜的表情。搞得平时在家里作威作福的佐助,就好像被请来的客人一样,全身都萦绕着股尴尬而不满的黑气。

“走了。”一个月后,耐性不佳的佐助打了个招呼,就接受了和尚的邀请,强拎着式神离开了。还是生平第一次离开平安京。 

真好啊。鸣人看着佐助牵着气泡,走得雍容的背影,心中这般感慨道。也真是奇怪,仅仅相遇了一年,就有了因为佐助拥有圆满幸福的家庭而感到同样开心的心情。也许是因为式神的契约吧。他猜想着。

他们在一座小寺庙里歇息。僧侣也是不畏座敷童子带来的福厄的得道之人,还宽慰鸣人不要多虑。

但凡房屋居室,过了二三十年必然要重新修缮,并辅以当年流行,也算是全国惯例。这个寺庙便是如此,刚重修完不久,庭院里还萦绕着一层清浅的木料沉香,门窗都用了近来流行的纸窗纸门,外有薄薄一层木料雕好了形状用以装饰。

宇智波所在的小室亦颇有雅趣,纸窗外层木料是块镂空的团扇,薄纸内层却还掩藏了些许竹枝雕饰,月光或烛光透过时,就在地上投下竹叶团扇的影子。

鸣人歪歪躺在廊道上,正用手指在月下比着玩耍的影子,这事他玩得娴熟,兔子、猫、狐狸,还有女子小孩也多半不在话下。此时便是,团扇里头,一只猫正藏在青竹丛中探头探脑,摇动的尾巴和扑耍的爪子惟妙惟肖。 

“还有多久到出云呢?”鸣人趴在被月光盈盈照耀的长廊上,问房里端坐的佐助。

“谁知道。快了。”

“你不是用老鼠的速度来猜测的吧?”

“我还不至于有你那么蠢笨。”

“!”鸣人马上爬起,“少嚣张了臭小鬼!”

“你也只有这个可说了。”

佐助轻蔑一笑,手里正捧着一卷书,那模样惹得鸣人一个劲地要去争抢。

“地、地、方志、……什么东西?”

“就是记录一个地方发生的大事件的意思。”

鸣人无趣地“切”了一声,把书扔了回去。就见佐助又翻到那页出云663年的记载:

“神在月,异乡人蜂拥……”

他看了一行就看不下去,耍无赖地倒在佐助面前,语气里含着股懒洋洋的奶气:“上头写了什么呀?”

“是说,那年神在月,出云的神社选出来要侍奉众神祗的巫女……”

“怎样?”

“因为看上了一个异国来的和尚,而一起逃走了的故事。”

“呀。”鸣人睁大了眼睛,“这个和尚怎么和老和尚一样的呀?”

“就是你说过的那个好色和尚?”

“就是!因为看上了美女而把她带走的事迹,听上去就只有他才干得出。”

“也不一定。”佐助神情古怪,看起来有些笑意,“时间上还差着呢。”

“书上写,那是个年轻又俊秀的异国人,脾气温和,法力也强大,认识他的人没有不称赞的。”

见鸣人不以为意的模样,他又问了:“那和尚带你去过出云?”

“也没呆多久啦。”鸣人挠头,短手短脚地在地上滴溜溜打了个滚,“围着那个很大的寺庙转了一圈,又去了一个很小的宅子里睡了几晚,就离开了。一点儿也不好玩。”

“这样。”佐助轻声道,却不再问了。

室内静谧了片刻。

“你头上的角……”

“怎么?”

“小些了。”

鸣人听言就摸了摸额上的小角,两眼拼命地往上看,成了一副好笑的笨拙模样。

“好像是的。”他自己也有猜测,“大概和我住的房子有关哩,房主人是有法力的人就会变小。”

“老和尚还在的时候,这里就只有一点点大,恩……”他纠结着措辞,“和现在差不多大。”

倒是忘了和老和尚常年飘荡在外,因座敷童子的能力只敢在无人的破庙里歇息的事迹。――关于这点,老和尚却没说过半句不高兴的话,一副不管去哪里都欢喜的模样。

“是吗?”佐助的声音平静,是结束对话的意思,可转眼,鸣人就在那线条冷硬的唇边见到了一抹笑意。擦了擦眼,只当自己是看错了。

他挠挠脸,又玩起影子来。庭里树枝花叶的倩影投进窗内,摇摇晃晃,好似恶鬼游行,宇智波的影子却岿然不动,在这凄恻世间,自成一颗不动的星辰,遥遥把光芒洒向人世。

 

白发的和尚请佐助前去,却不是为了什么难缠的鬼怪。只在僧室里泡了一壶茶,一只盲眼望向门外,面上笑呵呵:“难得离京,多走走罢。别的地方都只能叫做神无月,只有出云有这般众神齐聚的‘神在月’哩。”

佐助有些不耐,却还是维持着尊敬的模样。

“走了。”他饮完茶才道别。

他们住在郊外的宅院里,能听见海浪的声音,晚间膳食也是新鲜的鲈鱼。鸣人有些惊讶:“这宅子没有人住的吗?”

“鼬的房子。”佐助道,“因为常年在外,对住处又没什么要求,母亲就做主买下了不少宅子。”

“没什么要求?到什么地步才算……”

“可以和蟒蛇同居一穴的地步。”

鸣人张大了嘴。

“喔!”他浅应一声,有些懵懂地比较着,老和尚虽然对人与妖的纠缠隔阂抱有一份责任,平日里却也过得潇洒,是对满足自己的小心思毫不吝啬的人。但是鼬的话,也许就是可以把自己的事情全都排到最后的人吧。听上去有些可怕。

可也是好人,重要的人。鸣人想。之前有个佐助的式神,满嘴尖牙,脾气古怪,却偷偷摸摸地告诉他,宇智波佐助小时候也是个人憎狗嫌的难缠孩子,还号称要创一番伟业而离家出走,最后被鼬灰溜溜地拎了回来。

那时鸣人惊讶得不行,眼睛睁得极大,忙道鼬说佐助小时候可是全世界最最乖巧又可爱的孩子,连虫子都舍不得叮咬他,说起那件出走的糗事,还说了不过是走到了神社池上的桥边,待第三天哥哥找来,就乖乖地回家了。

“鼬啊。”式神撇撇嘴,“哪里都厉害,说不定是我这几百年见过的最有可能做出了不起的事情的人了。”

“可谁叫他还有个弟弟呢?”尖牙怪摊手。

鸣人严肃地点点头,那鼬自然就是好人了。因为对佐助很好,所以是好人,重要的人。

判定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其标准也就是这样了。妖和人也没有区别。

“明天我去神社,你也去。”佐助坐在月下的长廊上,手中捏着一支香,正点着透明的脂块,那之中燃起了蕴有花香的青烟。

“还记得要怎样拜神?”

“唔……一拜…二、二、还是三,拍手,然后、然后……”

“一拜,二拍手,再一拜。”

他口中纠正,不用看也知道式神那副愁苦的模样。

“明天你学着我便是。指望你可是徒劳。”

鸣人“哇呀呀”地扑来。

他捏住小童后颈处衣服,继续慢条斯理道,“先是天照,再是须佐。”

“最后是……伊邪那美。”

鸣人搔了搔脸,“可我为什么也要去?”

“妖也得靠大神庇佑。”佐助这么答道。

次日,他们和前来拜神的人群混在一起,在神在月蔓延了整个小国的红叶里穿行,拜过了前两位神祗,就有僧侣请他们进入中庭。

“找过去的痕迹实在是件困难的事情。好在原本就是有名的事迹,甚至被编成了故事在此处流传。”侍候女神的尼子说道,“几百年前也有一位高僧来到此处,留下了故事的真相,因而如今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这个起源的地方,才能了解那件事了。现在看来,说不准就是为了等待两百年后的您呢。”

尼子指引他们来到一处石板前。

石板洋洋洒洒写了许多字,看起来是个说话甚不简明的作者。鸣人不善读书,也对此没有兴趣,只无趣地坐在溪前扔着小石子。

就听远处佐助轻声念道:“神在月,我的弟子回来后,高高兴兴地对我说,他已倾心于一女子,有幸那位女子也对他有眷念,只无奈女子的身份特殊。这神社迫使无辜少女在庙里寂寞一生的恶习,我早已看不顺眼,便帮助弟子搅起混乱,让他们两人得以逃离出云。”

“他们果然是天注定的伴侣,即使隐居在山林也十分安逸。我此生还未见过感情好到那等地步的夫妇,两人偶尔对视甚至叫我也红脸。孩子也在期盼中诞生了。他们请了我给孩子起名字。”

“鸣人是个自小就讨人喜欢的孩子。”鸣人猛然抬头。

“不管怎样都带着笑脸,在其他孩子会哭泣的时候,也只是捏着衣角有些难过的模样,过会儿就忘了。我常对其父母说,也不要太过宠爱了,不要成天抱在怀里亲来亲去。可连自己也恨不下心来,还被弟子责怪爷爷比孩子还贪玩。”

“那时是长月,还差一月到鸣人三岁生辰。”鸣人已经走了过来,眼睛有些发红,头一次有些畏惧地牵住了佐助的袖角。佐助继续说:“我特意去了山中妖魅聚集的地方,想讨一只小妖狐来陪鸣人玩耍。这孩子,现在看不出,但必然和我一样,是有天分的人。”

“我抱着那只幼狐回去,就在山下看到了弟子与女子的尸体。是他们救下的伤者告的密吧,为了两人被悬赏的些许铜钱。在埋葬尸体的时候,我猜到了事实。此后我往山上走,一生中唯一一次抱着明知结果的期盼呼喊着鸣人的名字。”

“一直呼喊着。”

“发生的事情在我脑海中出现了。大概是弟子为了护佑妻子与孩子,独自前往迎战,妻子在把孩子放在安全的地方后,也前去援助。他们为了孩子而英勇战斗着,只是命运却走快了一刻钟,叫我匆忙赶去,却只见到了被另一伙人逼下山谷的孩子身体。”

“在那时候,我看见了弟子与女子的灵魂离开的方向,就猜测他们可能被术士召唤到了这里,却因为没有见到鸣人的鬼魂,只好在山林里来回寻找。”

“现在这个时候,大概我的弟子与妻子已经前往了阴界。但我还是带来了鸣人。虽然已经无法再看见他长大的模样,但也愿父母得知自己的孩子过得很好,和父母一样热心帮助别人,依然是个好孩子,已经学会了保护自己的手段,还会活上很多很多年,遇见各种奇奇怪怪的人。”

“虽然只是作为师父,或者说爷爷的角色,但对孩子的心情说不定也和父母是一样的。所以就按照自己的心愿行动了。要有什么不满,等到了阴界,你们再和我抱怨罢。”

“特地留下此书,若是鸣人有天来到这里,又不嫌这话太长,也就能知晓自己的身世了。但即便不知道,也没有什么。总有一天,将会再见。”

佐助念完署名,顿了顿,“……就是这样了。”

鸣人一直低着头,牵着他衣角的手却不松。心中有一股怪异的感受摇摇晃晃,像面食上发出的白色雾气。摇摇晃晃。

半晌,他才迟钝地想到:自己,是真的有父亲母亲和爷爷,是被家人深深爱着的孩子。

这么想着,就的确没有了遗憾的地方。即使是美满的家庭,也终有分离的日子,但终会在另一个世界里重聚。他和人,妖,甚至鬼怪,都一样拥有父母,并非无缘无故出现在世间,而是承载着爱恋来到人世,也是被期盼着、呵护着成长的孩子。像佐助一样,尽管独自行走,却被予以了爱意时时相随。

并不只是一个人。

“大概那时候你的母亲说了什么要你乖乖等待的嘱咐,或者过会儿就回来的话,这才让你一直不愿意离开那里,直到成为一个座敷童子罢。”

佐助的声音有些轻和,“最开始能被人看见,大概也是因为想要找到父母的执念。”

“……你还是第一次说这么多的话呢。”过了会儿,鸣人说。

佐助沉默了一阵,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角没有了。”最后他说。

“什么?”

佐助伸手点在鸣人的额头上,“角,消失了。”

角是鬼魂执念所化,多半出现在恶鬼、怨鬼的头上。可座敷童子却是讨人喜欢的小福神,本该是魂魄满足了心愿后,才会变成的妖怪。

“你、”鸣人愣了愣,“你是因为这个,才来这里的么?”

“只是和尚邀请罢了。”佐助语气不变,“你的事只是顺便。”

却不说自己多方查探,花费了不少精力才找来此处的事情。

“那你……”鸣人有些明白,又有些懵懂的模样,“对别的式神也这么好?”

佐助微愣,马上转头怒道,“瞎说什么?”

“什么嘛?这种时候就诚实一点吧?”鸣人稚气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你也是我最重要的人了。”

他转身朝大社拜了一拜,正是佐助告诉他的“一拜、二拍手、再一拜”,他说道,“不知道鬼魂在不在这里的父亲、母亲,还有老和尚,也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听见,总之老和尚对我很好,虽然又好色又爱捉弄人,却是个很好的家人。鼬也很好,什么都懂的模样,唯独脾性有些难相处。还有佐助,虽然脾气糟糕,爱对人呼来喝去,总一副了不起的模样,但我还是讨厌、不、在意他在意得不得了,大概不是式神对术士,妖对人的在意,说不准,也是人与人之间的在意哩。”

说完,童子就摸着后脑勺大笑了起来,眼睛亮晶晶,仿佛天上的星辰降临人间,却落到了他的眼里。

“喝酒庆祝吧。”他道。

庆祝?有什么可庆祝的?真是莫名其妙。

佐助却罕见地愣了愣,过了许久才有些不甘情愿地开口了:

“……那,便饮酒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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酿总的图美味到哭出来。顺说晴明和佐助真的好像啊(美貌程度上_(:з」∠)_,还是叔佐的那股美貌【猛吸。《阴阳师》里描写了好多次晴明的美貌,不过写博雅,大概用了一千次“耿直”吧【笑die,也许只是因为我看的译本缘故。但最近重温到那句“耿直的博雅说做就做”……还是笑了一晚。

原本打算写到四万左右,所以差了很多点没写……啊,然而一定誓死要赶上鸣人生日。

总之满足了写个亲情圆满,一直是受宠小公举的叔佐,和这一次被佐助从孤独中拯救的鸣人的愿望,虽然第一次写这种风格特别僵硬,但还是自嗨得很爽。

太子生日快乐>3<,这之后也请继续元气满满地成为我的小太阳吧︿( ̄︶ ̄)︿ ~

幻想中的小人“萤”【do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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